山里的入侵者

ri1ken,

返回名古屋的巴士将近3个小时的车程,坐在前座的韩国人一直在翻来覆去给她准备投稿在ins上的照片尝试添加各种滤镜,即使刷着本周最新的推荐歌单仍让我感到百般无聊,遂撰本文。

上一次去高山是在去年初春,干净的街道,少人的古巷,深棕色的木质建筑等等无一例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冬天的高山一带则像是充满乳白色菌落的培养皿,坐落于灰蒙蒙群山环绕之下,这个城市仿佛有着比大城市更慢的时间流速和更长的夜晚。

从新穂高缆车乘车前往当晚旅店所在地,我被扔在了山洞隧道附近的一个小站,明明才傍晚5点多一点,天色却已经完全黑了。刚下车的我拖着行李箱很是茫然,借助微弱的探照灯光我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由两瓣垂帘拼成的大字“ゆ”,我这才确定我没有来错地。晚上住宿的旅店位于新穂高温泉一带的一个有名的温泉村,明明很有名但看起来对于非自驾的观光客并没有那么友好,虽然Google地图一度提示我从下车点笔直横穿200米就能到达目标旅店,但我看着眼前近乎四层楼高的垂直距离,以及路灯环绕下的U型上山车道,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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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对于拥有强烈愿望的旅行者来说,即使过程再痛苦也是可以忍耐的,U型环山公路尽头的温泉村案内图便是我此刻的希望灯火。温泉旅馆隐匿于一排被雪压弯的枯枝之后,门两侧的积雪干净平整,正前方的部分有两段平行的轮胎印,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硕大的行李箱靠近自动门走了进去。旅馆一楼是一块绝大部分由榻榻米铺成的宽敞走廊,左侧有一张棕木色的办公桌,三个黝黑肤色,身材矮小,穿着正装男人正在里侧的房间里谈话,我朝他们招了招手,其中一名男子朝我点了点头,径直走来。很显然他不是日本人,但他的接待用语很是流利,想必是在这边工作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房间在旅馆二楼,在接过他递给我的带有木质吊坠的房门钥匙之后,我拖着行李从没被榻榻米覆盖的地板边缘走道处小心翼翼地经过。乘坐电梯来到二楼,房间位于走廊尽头,尽头是一排巨大的透明落地窗,窗外不时有积雪从树干上滑落。预定房间时为了图便宜没有定晚餐,但接待人员还是好心地告诉我在距离旅馆的不远处有一家可以吃拉面的小店,从下公交车开始30多分钟的步行使得我即使身处于这零下6,7度的环境也大汗淋漓,换了身轻便的衣物,我离开了旅店。

在室外呆的时间愈久,大山里的寂寥感也愈加明显,所谓温泉村便意味着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旅馆聚集地,纵使各家灯火辉煌、星星点点,这份富饶与热闹永远是只提供给前来散财享乐的观光者,没有丝毫分享给外面的土地,路上一片昏暗,唯有各家招牌的余光才能使人勉强看清前路,路人除我只为没有任何人。好在前行的路并没有那么复杂,我急切得搜寻着定食店的位置,然而事与愿违,没办法我只能原路返回。好心的工作人员这次在地图给我指出了大致的坐标,顺着刚才的路我又回到了当初折返的位置。我打量着这家先前被我误认为是酒店的名为“内野酒店”的喫茶店,担心着这个时间点是否还在营业,但迎面而来的寒风和饥饿感瞬间打消了我的这份踌躇。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在厅堂算账,妻子在厨房备菜,丈夫显然被我这位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也有可能是被我的黄毛吓到了),没有出现我预想的“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的迎接词,在我询问是否提供晚餐后,男人结结巴巴指着旁边的桌椅说道“こちらの席へどうぞ(请来这边入座)”。待我坐定后,原本安静的店内也响起了轻快的爵士乐,整间店的布局有点类似于拉面屋和定食店的整合,靠近出口的一侧是整块配有圆形座椅的吧台,而我所在的双人桌则遍布了剩余的空间。男人给我端来冷水的过程中还在不时的打量我,每当我和他眼神交错的时候他便会将脑袋撇开。我点了一份拉面炒饭套餐和一块芝士蛋糕🍮,根据我的经验,日式套餐的份量普遍偏少,这些显然是不足以让我撑到下半夜,正当我准备再追加一份蘑菇酱汁的意大利面的时候,男人打断了我的施法,他急切地提示到这份拉面炒饭套餐的份量其实还挺过硬的,希望我三思而后行,既然他说到这个份子上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向他道谢之后,男人便走进了后厨。

不算大的空间里只有我和男人两个人,本预想着男人可以逐渐从拘束中适应下来,来找我闲聊两句”世間話(类似于国内的‘吃了没’之类的闲谈)“,然而他只是清理桌面,摆弄账本,偶尔用余光瞟我两眼。玻璃门外的风铃🎐在寒风中嘶鸣,我和男人的较量也在暗中进行着。拉面炒饭套餐和我想象中的日式份量如出一辙,拉面的酱油汤底清澈透明,炒饭金黄且粒粒分明,我的胃等早已等待许久,再次向男人致谢我便大快朵颐起来。

门外的风铃再次响起,顺带裹挟着一阵冷风打破了温室的宁静,一名戴着帽子的年轻女性走进店里。“お久しぶりです!(好久不见)”,她向男人亲切地招呼着,后者也伴随着一轻叹积极回应着。他们宛如老友一般彼此熟悉,女性显然也是前来就餐的食客,她没有朝我看一眼径直走向吧台最里的座位,靠近厨房入口的一侧,男人的妻子此时也从后厨探出身来向她微笑示意。“今日は割と暑いですね(今天还挺热)”男人一改之前的沉默主动向女性攀谈起来,他聊到了邻居家的总是乱咬家具的小狗,聊到了他前段时间刚收到的工藤静香的唱片,聊到了高山地区最近的出游优惠活动。我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交谈内容,一边构思想要追加的菜品。

男人将晚餐的小票放在了我的餐桌上,正当他准备回身走回吧台的时候,我再一次叫住了他,我略显歉意地询问是否可以追加餐点,男人显然愣了愣神,他扫了一眼被我喝光汤汁的原本盛着酱油拉面的空碗和油光锃亮的炒饭碟,似乎在重新构筑对我这个外来人的认识。追加了一份mini炒饭之后,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芝士蛋糕上,金黄色的酥壳上拖下一道雪白色的奶油流苏,顶端是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舀下一块放入口中,浓厚的芝士与奶油质感在味蕾中迸发,上次吃到这么有层次感的蛋糕还是在小樽的某个路边cafe,我在心里默默赞叹着,不过随之而来些许饱腹感则让我隐隐不安,一边为刚才的冲动追加的炒饭感到后悔,男人已经端着熟悉的碗碟来到了我的面前。“少し多めにしたんです(这份给你多加了一点)”,老板的サービス此刻犹如晴天霹雳,我尽可能地隐藏住尴尬,赶忙致以谢意。

饭后,站在堂前,远处仍是一片星星点点,我宛如一名深山里的入侵者,夜幕是我唯一的伪装,你不能期望属于这里的一切一定会迎接你,接纳你,警惕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诚然善良与美好是他们内心最原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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